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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嬴光】风起南梁(番外三 · 私心)

#背景为前文《自我拉扯》

#建议朋友们最好还是能先看一下风起系列的正文,这样番外看起来可能更有感觉……

(假装没有在自我推销)



“小光,你这一步棋实在太过冒险了,孤军深入,后无援兵,万一我在此处接续一手,你的这步打入岂不是有成为弃子之虞?”

褚嬴看着时光刚落下的一子,停下了应手的动作,眉头紧皱。

 

“我有我的考量,‘棋者,以正合其势,以权制其敌。’[1] 既已用常规开局定下大体形势,如何不能让我试试求变?”

时光本因自己这一手应变沾沾自喜,还想着褚嬴或许会夸他不落俗套,却不料被倒头泼了一盆冷水,语气里不觉带上了几分不忿。

 

“‘夫弈棋,绪多则势分,势分则难救。投棋勿逼,逼则使彼实而我虚。虚则易攻,实则难破。临时变通,宜勿执一。’”[2]

褚嬴见时光拿着《棋经十三篇》里的话来为自己辩解,想了想,也从棋经里寻了句话回敬。

“对弈布局还是要讲究棋理的,小光。你这一步大胆创新是很好,可我总担心这样行棋有透支己方左边这块厚棋之危……即使别人可能被你震慑住而看不出来,但我可以,而且不仅能看出来,我还能破。”

 

时光紧抿着唇,视线飞快地在棋盘上逡巡,似乎在心中迅速演算,排兵布阵。不消半炷香,他松开了蹙起的眉头,不慌不忙地饮了口褚嬴亲自烹的暖姜薄荷茶。

嗯,今夜这茶,许是生姜放多了,喝到嘴里辣丝丝的。

 

他放下茶杯,不断从双方棋笥中拿出棋子开始推演,“你看,我在这镇上一步,你势必会分断我,我小飞,你顶上,现在我这一块儿可全是先手。”说着,时光伸出手指对着右侧一块棋比划了一下,继续道,“如你断吃,我可以反打,你必定不能提子,否则我再行打吃,按现在形势我便什么劫都不需应了。如你选择挖吃,我就从这儿虎一下,如你干脆直接长一步,我就来一步靠,正好瞄着你的断点……我的选择还是很有弹性的,而且如此走下去,这颗孤棋很快就要与这侧连络上,我也未必不可争胜。”

 

只听得啪啪的清脆声,时光推演落子的手运棋如飞。他一口气说完自己的计算,端起茶杯饮了口茶,充满期待地看着对面陷入沉思的褚嬴。

 

褚嬴正拈着一粒棋子,他细细听着,目光依言在棋盘上来回游走,心下想道,时光此番推演的确有理,但终归是兵行险着,若对手是自己,待到收官之时定有一轮恶战,此棋带来的是福是祸犹未可知。

他抬起头来,对上时光明显希望得到赞扬的双眸,思索片刻,认为还是应当强调行棋稳健的重要性,“小光所言不无道理……只是你明明可在此中盘之时稳扎稳打,为何偏要将战火埋下,引到官子之时发作?此一步棋,用好了是破敌先手,若用不好,就是给对手送上门的点心啊。”

 

时光挑了挑眉,显然未料到自己都开诚布公地把后手都分析了一遍,褚嬴竟还如此回应。他不是不知晓褚嬴总告诫他优势之下就要求稳,可他现在面对的不是别人,是棋神褚嬴啊!开局至此他本身也不占多少优势,便想着主动求变,正好褚嬴棋风向来稳重平和,这正是以己之矛攻彼之盾,没准还能占点儿便宜呢?

 

时光心绪流转,万千话语在腹中编排了多种组合,最终还是归于无语。他默默地盯了一会儿褚嬴,眼见对方还是一脸要说服自己的模样,无奈地叹了口气,将手中棋子放回棋笥。

“算了,我说服不了你,你也别想着说服我。咱们都别争了,冷静一晚上再说。”

 

褚嬴看着时光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一边解开外袍衣带一边向榻旁走去。他抿了抿唇,又看了一会儿时光那尚未推演完的几步棋,默默归拢棋子,按色收回棋笥。

 

时光来到南梁已近两年了,这是他们第一次背对背入眠。

 

 

*

翌日,时光早早收拾妥当,准备前往棋院。

昨日武帝传旨,褚嬴今日午后才须进宫弈棋,现在时辰还早,他便还未起身。

 

昨夜时光一直想着和褚嬴的争执,虽早早上榻,却愣是等到月亮西沉,晨光开始熹微时才堪堪有了睡意。他还没睡上一个时辰,便挣扎着醒了过来,轻手轻脚地跨过褚嬴翻身下榻。

 

他没有如往常一样以一个吻来和褚嬴道别。

气还没消呢。

 

可转身欲走时,时光还是悄悄走到熟睡的人身边,为他细心地掖了掖被角。

 

待时光窸窸窣窣的脚步声远去,本该沉浸甜美梦乡的人缓缓睁开了眼睛,眼神之清醒丝毫不像刚刚睡醒。 

 

天色未大亮,时光怕惊醒他又未点烛。

如果方才盖被时仔细观察一下,就会发现,黑甜一觉的人眼底下竟有一圈淡淡乌青。

 

自年初登格之试中方圆棋院教出了多名登格棋士,慕名而来的求学者数不胜数,实际收下的学生也比以往翻了几番。

人一多,棋盘、棋子、教材等物资所需,和新招的教棋夫子的酬劳,也都随之增多。

这棋院虽少说也开了十余年,但以往学生不多,收入支出也能大抵配得上。可如今形势不同了,即使得棋院创始人班珩、朱元英,以及朝廷围邑的林唳大人有时贴补些,也只是堪堪够用,更何况又怎能寄希望于长期向他们伸手呢。

 

看着白肃、沈忆潇和洪清等人整日面上愁云惨雾的,时光眼神滴溜溜一转,心生一计,“咱们可以拉投资啊!”

望着向自己投来的疑惑目光,时光自觉失言,有些尴尬地咳嗽了一声,解释道,“我的意思是,城里不是有好些富商,他们银钱挣得多了,闲来便爱图个风雅。如能请他们为咱棋院捐赠些钱物,一来他们可向外表明自己不止经商有道,还志趣高雅,迎合当今时兴,更易打开财路;二来这也能给咱们棋院做宣传,广开招生之渠道;三来嘛……若是这些商贾或家中孩子想来学棋,咱们可承诺免费教学,这既给了他们便宜,又有可能挖掘好苗子,为日后多培养几个名手。如此,岂不一举数得?”

 

沈忆潇等人瞪大了眼睛,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白肃捻着花白胡须思索了一会儿,点点头,“时夫子此法或真可一试。老夫这几日便说与班、朱二位前辈,若亦觉可行,他们倒也认识一些富商,请他二位帮忙联络便是。”

 

今日,便是联系上的富商前来棋院的日子。

 

待时光赶到棋院,沈忆潇等人已经到了,穿着比平日正式一些。

时光看了一眼面上有些紧张的沈忆潇,拍拍他的肩笑道,“左不过是见个富商,又不是要打大虫,沈兄如何这般? ”

 

沈忆潇勉强笑了笑,“这位王老爷是建康城内第一大酒商,脾气也不小,对谁都看不上眼。家中有一独子,虽仅十一二岁,棋艺倒颇为不错,王老爷对其也是宠得没边儿。今日这位王公子也要一道前来,与咱们棋院随便一人弈棋一局。”

 

听及此,时光才有些明白,“若是咱们赢了,没准这老爷一生气,所谈之事就要黄了,可若是咱们输了,既给棋院丢脸,他王老爷也有借口说棋院资质不够,事儿还是得黄。”

 

沈忆潇无奈地叹了口气,算是默认了时光的想法。

 

时光摇扇轻笑,“不要紧,沈兄且放宽心,这一局交由我来下。”

 

 

*

褚嬴在府中用过午饭,略休息了一会儿,便起身进宫。

时光走后,他独自一人用饭只觉味同嚼蜡,也无心略施粉黛,因此眼底下那乌青虽淡,在白皙的面上也十分明显。

 

武帝看了他一会儿,笑道,“褚爱卿这是昨夜没休息好?”

 

褚嬴想起昨夜之事,眸色一黯,却很快整理好情绪,微笑行礼道,“回至尊,臣无碍,只是昨夜思考几步妙棋,一时贪住了,便歇息得迟了。”

 

武帝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再开口语气里已带上几分戏谑,“褚爱卿如此回答,倒让朕想起一人,他先前也是顶着这幅样子来见朕,说辞也与你差不多,最后倒是下了一盘令朕吃惊不小的棋,不知褚爱卿今日能不能也带给朕一局不错的棋。”

 

褚嬴有些惊讶地抬头,顺着武帝的目光看去,这才发现不远处坐着一位玄衣华服之人,正眉眼含笑地看着自己。

 

“这是俞晟,宰相俞济时的公子。”

武帝并不知晓他二人在茶寮相见的往事,只当是初次见面,便帮忙稍加引荐。

 

俞晟对上褚嬴惊讶又带着几分一如先前的感激的眸子,笑道,“在下俞晟,见过棋品逸官褚大人。我本想伴君弈棋,不料进得宫来才知至尊已与大人有约。这来都来了,若在下想留此观摩对弈,大人不会不悦吧?”

 

褚嬴闻听武帝之言,顿时明白那盘“令人大吃一惊”的棋就是时光推演的金殿对弈的棋局,望向俞晟的眼神里不觉又浮上了感激之色。

他忙拱手回礼,也微微一笑,“实不敢当公子此言,若公子愿意指教一二,褚嬴亦感激万分。”

 

武帝大手一挥,与褚嬴分别棋盘两侧落座,俞晟静静坐于二人之间。

 

猜先毕,褚嬴执白先行。

 

他以向小目开局,布局展开不疾不徐,武帝则以星小目开局,也还是中规中矩。

 

十几手过去,褚嬴落了一手挂角,武帝不甘示弱,应了一步二间低夹,白子便顺势而为回了一步双飞燕,这是时光爱用的招式。

武帝挑了挑眉,落一步断吃,白子固守应了步粘。黑子继续执着于开辟右下方,白子却不着急,待对方回头扳上一步,便下了一步跳。只一步便大大提高了整个下方白棋的行棋价值,还给黑子做了个局,若武帝此时匆忙应下,他便大可取下四之十的那一步先手,迫使黑子只能回身自保。

 

黑子并没有慌忙回应,武帝思索片刻,转而选择顶上白子,虽然讨不得什么便宜,也是堪堪避开了那必然损目的一手。

褚嬴有些惊讶地悄悄看了一眼凝思的君王,他的棋艺竟是长进不少,不觉颇感欣慰地笑了笑,手上却没有丝毫放松,一手小飞巩固了下方优势。他做下的局虽未引人入彀,却也还未破,留到之后稍加转换或许还能形成新局。

 

眼下黑子虽取得一些外势,却略显单薄,比起白子下方稳固,已有谋取中央之动势的局面,还是差了不少。

武帝有些为难地皱了皱眉,犹豫了片刻,下在四之十,是褚嬴本可图之的一步先手。

 

褚嬴神情自若,没有因这一步被抢了而焦躁,转而应了一步大飞,有隐隐的接续上下方白子之意。

黑子没有回应,继续小飞。此时他本不该如此冒进,可终是帝王本心,受不得隐忍蛰伏之苦。

 

原本按褚嬴的计划,他可一边稳固地盘,彻底做活,一边借黑子冲势为自己铺路,再假意征子缠绕上另一路黑棋,同时亦可与先前的一手大飞形成合围之势。如此成竹在胸稳步推进,是褚嬴向来风格。

 

执白的手靠近棋盘,在即将落子之时,褚嬴眉心一动,突然改变了手的去路,鬼使神差地在六之十应了一子。

一颗白子突然闯入黑子地盘,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孤零零地躺在棋盘上。

 

武帝和在旁观战的俞晟皆是一惊,这一手太过冒险了,与褚嬴平日稳健温和的棋风大相径庭。

 

武帝咂咂嘴,“朕才说褚爱卿能否给朕带来一盘好棋,没想到,还真是令朕吃惊。”

俞晟默默地审视了全盘局势,又仔细琢磨了一会儿褚嬴这相当激进的一手,竟莫名觉得有些眼熟。

 

他努力在脑中搜索回忆,突然眼前一亮。

当日茶寮内他与时光弈棋,对方亦是在自己绝无可能想到的地方突然应上一手极为冒险的棋。眼下这棋虽然从棋路和布局上都与那日的不同,但从之后可推演的行棋来看,其构思竟是暗合的。

 

俞晟无声地笑了笑,拿起茶杯浅啜一口,一副准备看好戏的模样。

 

 

*

且说棋院这边,时光正安慰着沈忆潇,只见洪清引着王老爷和小王公子走了进来。

王公子来了便一言不发地走到棋盘边坐下,瞪着一双大眼睛扫视棋院众人,似乎等这局棋很久了。

 

王老爷捻着胡须,宠溺地看了一眼儿子,“这孩子自小研究棋艺,有些小成,老夫数位对围棋颇有造诣的朋友都下不过他,也不知贵棋院教不教得起啊?”

 

洪清刚想说什么,时光抢先一步上前,笑着拱手,语气不卑不亢,“在下时光,是棋院夫子,见过王老爷。贵公子倾心棋艺,若真能学有所成,也是围棋界一大幸事。至于敝棋院教不教得起,还可让我们用实力说话。”

 

“哦?”王老爷斜着瞥了一眼时光,点点头,“既如此,那就别挑了,就请这位时夫子来下棋吧。”

 

时光依旧微笑,“在下乐意之至。”

 

他走至王公子对面坐下,二人互相行了一礼。

王公子猜先胜,在棋盘上率先落下一子。

 

先前听沈忆潇说了今日这局的为难之处,时光便打定了主意,准备给这小王公子下上一盘机动灵活的指导棋。既可试探他的棋力,方便日后教学,又不至于杀他太惨,惹怒了金主爸爸。

 

双方你来我往,转眼间已下了四十几手。

时光不慌不忙地下了一手小飞,微笑着等待对方回应。

那王公子面上看着稚嫩,下起棋来却是毫不手软,他凶狠地应了一步打吃,这显然与时光料想的温和棋局大不一样。

 

“你也不过如此嘛,那看来你教出的那些棋官,水平肯定也不过尔尔。”

王公子看着时光堪堪避开白子冲锋的利爪,转而回身防守,他有些得意地笑了,语气也有几分不屑。

 

时光早就看出白子此处的攻势正盛,与其硬碰倒不如暂避锋芒,这一步退,看似不敌败逃,实则抢先断开了白子之后的必经之路。黑子占据关隘之险,进可攻退可守,是后期攻杀的伏兵,也是现在迷惑敌人的烟雾弹。

他摇扇轻笑,“公子此言谬矣,棋院的学生们日夜苦练,打谱复盘钻研细节,十年饮冰才有登格之试当日热血一战,他们的水平已得朝廷认可,自是毋庸置疑。至于在下的棋力……也请公子切勿掉以轻心。”

 

王公子又扑出一步,攻势凌厉。

他不以为意,“我倒没看出来你有什么值得我提防的……下棋既如此简单,我随便下下就能登格,没准还能当上棋品逸官,让他褚大人也尝尝当别人手下败将的滋味。”

 

时光一直的浅笑终于被打破,他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应下一步夹,正色道,“棋品逸官之艰难,公子又如何得知?你我既都是局外人,还请公子最好不要随意低估他人的努力与实力。”

 

对方耸了耸肩,似乎并没有将时光的话放在心上,他扳了一手,笑道,“听说时夫子与褚大人关系甚密,你为他说话我也理解。只是还请时夫子不要一心护友,忘了棋局。也不看看你现在都被我杀成什么样了,若褚大人的密友都是我手下败将了,那他败于我还不是迟早的事?”

 

时光面上已彻底没了笑意,他冷冷地看着对手,“既然公子如此说,那在下就不客气了。”

说着,落一步大飞,洪清在一旁轻轻咦了一声。

他看出来,这貌似寻常一步,实际上已是在为后续攻势蓄力。只是……以时光一向的速战速决的棋风,刚刚那一手蒙蔽敌人的以退为进完全可在此时启用,却为何偏偏大飞一步,颇有些迂回敌后的缓攻意味?

 

随着时光继续布局,一条黑龙逐渐成型,却并非洪清等人熟悉的那条蠢蠢欲动张扬舒展的龙,倒像是条尚未苏醒的卧龙,悄悄盘旋于下,正从容地加厚着羽翼。

沈忆潇此时突然轻吸一口气,这条龙的姿态他曾见过,甚至一辈子都忘不掉。

 

十几年前,在属于他的登格之试上,有一个人就是用这条卧龙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而那个人,后来成为了棋品逸官。

 

几十手后,白方先前明显的优势,或者说白方自以为明显的优势,已然消失不见,不仅如此,眼下白子正被那条缓缓弓起脊背,吐舌挑衅的巨龙逼得一路败退。

王公子掏出帕子,擦了擦额角细汗,环顾了一圈棋盘,正欲抬手落子,却突然忍不住轻轻“啊”了一声——他唯一可退之路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只拦路虎,待细看去,竟是先前对方的那一步退!

他以为时光是不敌自己猛烈攻势,避无可避只能被迫应下这一手,可现在看来,他竟是在近五十手前就料到了这里是自己之后的退兵之路。

 

这一步退,就是时光在华容道上留下的关将军。

 

 

*

武帝摸了摸下巴,似乎对褚嬴这一步生扑很感兴趣。

他沉思了一会儿,应下一步跳,先看看褚嬴的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褚嬴也不小气,继续点一路,这大开大合的气势虽缺了些稳重,却多了些少年人的蓬勃锐气。

他在黑子顶下一步后,又大胆打吃,大有弃右侧散地于不顾,直取中央的猛虎下山之态势。

 

俞晟挑了挑眉,把视线移开棋盘,倒是充满好奇地看着运棋之人。

虽突破了往常棋路,褚嬴面上倒也无一丝犹豫,他手腕翻飞,落子干净利落,倒也与这雷厉风行的棋风相衬。

 

武帝素日习惯了褚嬴的步步为营,如今对方虽骤变棋路,他亦不敢轻易回应,还是按着自己的那一路紧密部署。

白子却未给对手稳稳当当安营扎寨的机会,又是一步冲断,危险气息直直跃上棋盘。

 

黑子稍加闪避,白子寸土不让,一个提子逼得对方回手长出一步,转而又虎出一手,与中央取得联络,并巧妙地与右侧零散白棋相互呼应,是个变形后的掎角之势,正虎视眈眈着几颗落单的黑子。

 

武帝有些焦躁地叹了口气,显然他被褚嬴突如其来的一顿猛攻打得措手不及。他在左侧走了一步,希望稍稍转移战火。

可褚嬴明显不愿意轻易放弃唾手可得的大片地盘,只见白子又抢了一步先手,迫使黑子不得不作出回应。他接着挤了一步,有力地消解了此处黑子残余的攻势,又借了这一手灵活地诱导着对手走了好几步他计算中的布局,转瞬之间,武帝还没反应过来,便实现了黑白的内外交换。

眼下,黑子竟已全数被死死压在了二路,而白子不仅做活了上方,更是尽得中间的目数便宜。

 

其实若还要继续挣扎,黑子也并非没有活路,只是白子先前迅猛地攻城略地已占去了多半目数,纵然黑子能争得角地净活亦于事无补,更何况武帝对自己能否做到漂亮的净活还心存忧虑。

犹豫片刻,两粒黑子被放上棋盘。

 

褚嬴柔柔一笑,拱手行礼,“褚嬴承让。”

 

比起胜负,武帝显然对于褚嬴中途棋风突变更感兴趣,他指着那关键的一步扑问道,“褚爱卿这一步是为何?”

 

褚嬴恭敬答道,“回至尊,此一步扑,是臣认为当下可应的最好一手。棋至此处,至尊已取得四之十这一步先手,后又小飞,臣于此落一手扑,虽有些冒险,却也是深思熟虑后的结果。您看,若您回扳,臣可顶上,若您靠上,臣可于此冲断,若您避而不应选择分断,臣还可跳这一步消解您的来势。”

 

武帝皱眉思索了一会儿,“话虽如此……朕还是认为褚爱卿以往的棋风更佳,虽不知你是看了何人的下法今日才有此改变,但在朕看来,此种棋路即使有所收获,也只能逞一时之快,终究不得大作为。”

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冠,“朕也累了,褚爱卿可在此歇息片刻,也可径行离去。”说着,便准备向内殿走去。

 

“至尊容禀,”褚嬴突然开口,他也站起身来,收敛了面上微笑,语气谦恭中隐隐带着一丝强硬,“棋风可稳重如巍巍高山,亦可张扬若滔滔川流,臣以为不存在前者佳于后者一说,只要布局得当,编排合理,哪一种棋风的棋手都可大放异彩。”

 

武帝怔了一下,没想到一向风轻云淡,不愿意为小事与自己辩驳的褚嬴,竟然为了自己随口的一句话专门顶了回来。

他有些不悦地皱了皱眉,终是没说什么,只一挥袖,转身离去。

 

 

*

王公子艰难地咽了口唾沫,此时他狼狈得节节败退,东奔西逃,正如赤壁后被逼得割髯弃袍,灰头土脸的曹孟德。

他默默凝视着手持青龙偃月刀的关将军,试探性地下了一步靠,传达出自己愿将右侧劫争尽让,只求放自己一条生路的讯息。

 

时光步步紧逼,回了一手夹,进一步压缩了白子的生存空间。

关云长或许念旧恩肯放了曹公,可说到底,他不是美髯公,对方亦非曹阿瞒,纵然示好求饶,又如何放得?

 

黑子已在缓攻阶段做好了周边的拱卫守备,虽不露头,却总能在白子即将突围之时神出鬼没地将其打回。

时光并没有选择自己最爱的快刀斩乱麻,而是一路求稳,以强大的气场压迫得对手喘不过气来。

正所谓,温柔刀,刀刀割人性命。

 

眼看着白子已是强弩之末,仍兀自挣扎着不肯认负,时光挑了挑眉,果断地长出一步,切断了白子最后连络的希望,直接帮它做了个了断。

 

“公子说在下棋力不足,在下便借用了褚嬴褚大人的棋路与您对弈,不知您对大人棋力可还满意?”

 

王公子没有回应,他如霜打了的茄子般呆呆地望着棋盘,眼中早没了半个时辰前的飞扬跋扈。

沈忆潇等人在旁看着,虽心中暗暗为时光精彩的一局叫好,却也默默为棋院捏了把汗。

 

果不其然,王老爷眼见爱子输棋,还输得这般惨烈,当下就黑了脸,骂道,“什么棋院,竟是些无赖之徒,会点子棋艺就来欺负人,不是说了互相切磋吗,这欺负孩子算什么本事!儿子咱们走,不与这些人一般见识!”

 

时光挠了挠头,方才他也是一时气愤便无暇多想,此时眼看着好不容易拉来的金主爸爸就要愤然离去,也有些慌了。

他正想着说些什么来缓和局面,却突然听得王公子开口了。

 

“父亲,孩儿要来此学棋,还要时夫子教我!”

这边,小王公子已红了眼圈,声音染着几分哭腔,倒不似先前那般挑衅自负,反而多了些这个年纪的孩子该有的稚嫩与不服气。

 

王老爷最疼这个宝贝儿子,见他这样也只得作罢。

他强按下怒火,朝着白肃一拱手,“既如此,咱们去内间商讨一下棋院所需财物,和日后的合作事宜吧。”

 

时光松了口气,看着小王公子抽抽搭搭地跟着父亲进了内院,眼前竟莫名闪现了多年前黑白问道里那个对自己哭喊的幼年俞亮。

还真有意思,时光默默想道,回去一定要和褚嬴说,他发掘了个好苗子,虽性情桀骜不驯,却看得出只要加以循循善诱,日后必成大器。

 

见众人散去,沈忆潇悄悄走近时光,问道,“时兄方才若不改变布阵,明明在三十几手前就能功成身退,为何非要转用褚大人的棋路,陪那孩子多耗上一炷香功夫?”

 

时光想了想,假装扇着扇子,却低下头甜蜜地笑了。

“也没什么,不过是……一点私心罢了。”

 

 

*

俞晟看着武帝远去的身影,好整以暇地饮了口茶,又扫视几眼棋盘上收官的几手,唇角微勾,“褚大人向来平易温和,鲜少失态,如何方才在至尊面前如此表现?又如何……突然用上了时公子爱用的棋路?”

 

褚嬴看了一眼满目了然的俞晟,知他已看出端倪,也索性大方承认。

他微微一笑,摸了摸最后落下的那一手棋子,轻声道,“无他,些许私心尔。”

 

 

END

 

[1] “棋者,以正合其势,以权制其敌。”出自《棋经十三篇之二·得算篇》。

意为:所谓围棋,以常规的方式形成态势,以随机应变的机智制服敌手。

[2] “夫弈棋,绪多则势分,势分则难救。投棋勿逼,逼则使彼实而我虚。虚则易攻,实则难破。临时变通,宜勿执一。”出自《棋经十三篇之五·虚实篇》。

意为:说到下棋,头绪多自然力量分散,力量分散则难于救活。投子不要迫近,过于迫近,便会造成对手厚实而我方薄弱的局面。薄弱就容易遭受攻击,厚实就难以打开缺口。因地制宜,不要过于拘泥。


* 不会下围棋,棋局形势分析部分请千万勿较真~

懂围棋的看官们请手下留情,如有任何疑问都是我错你对(躺平)



感谢心心蓝手和评论~ (づ ̄3 ̄)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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