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坛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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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嬴光】今宵多珍重

#如果当时褚嬴告诉了时光他将要离开   

#短篇一发完

#对结局有轻微改动



“你不是一直以来的愿望都是跟俞老师下棋吗,怎么这下了又不开心了呢?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我……”

 

“你什么?”

 

“……小光,我可能要走了。” 


时光怔住了,盯了他一会儿,眨了几下眼,扯开一个笑。

他也不知道自己应该作何表情,只是觉得总该有点回应。

 

“走哪儿去?回南梁?回清朝?你别骗人了,这不好玩儿。”

 

“我没有骗你。我体内停滞的时间已经开始像流沙一样滑动了,我能感觉到,我在这儿待不长了。”

 

时光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咬上下唇的,等他被一阵刺痛惊醒时,唇瓣已经冒出了血珠。

他紧紧皱着眉,无意识地攥紧手中棋子,直勾勾地盯着褚嬴。

 

粉面依旧含笑,只是如今那微笑不再由衷。

 

“……不可能!你的夙愿不是找到神之一手吗,都还没找到,你怎么能走?”

时光勉强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却不像是在辩驳,更像是为让自己安心四处搜刮理由。

 

“……”

没有回答,褚嬴只是默默低下了头,盯着棋盘不语。

 

时光顺着他的目光也看了看棋盘,那上头还摆着他和俞晓暘的世纪大战。

突然,他眉心微动,睫毛颤了颤。

 

“是不是……你已经找到了?”

 

没有回应。

 

“你说话呀,是不是!是不是就是我点出来的那一手!”

时光眼圈红了,鼻尖开始发酸,却倔强地不肯去揉。

 

褚嬴终于抬起头,眼波流转间,二人对望无语。

 

他没有否认。

 

时光颤抖着手拿起棋盘上最后放上的那一粒黑子,忽然生出一股冲动想将其狠狠扔出窗外,可那动作刹那间又收住了,最后只是将棋子轻轻地放回棋笥。

 

毁坏棋子有违棋道,他不能不尊重围棋,不能不尊重他们共同的热爱。

 

“竟是我送走的你,是我……”

时光发了疯一样地打自己的右手,褚嬴慌忙地伸手拦,却只能穿过他的身体。

 

“褚嬴,你告诉我,我还能做些什么留住你?”

时光没办法压抑住声线的颤抖,他紧紧抿着唇,固执地不让眼泪落下。

 

“……我有些累了,小光,我们明天再说,好吗?”

褚嬴终于开口了,还是那样温柔如水。

他挤出了个浅浅的酒窝,静静望着时光。

 

“好。”

时光点点头,直到褚嬴消失后,那滴热泪才掉在棋盘上。

 

突然,他伸出右拳狠狠砸向墙壁,惹来坐在客厅的洪河一声骂,“时长老你抽什么风呢?”

拳头移开,四个掌指关节都红肿一片,其中中指关节还磨破了皮,正丝丝地向下淌血。

 

时光像是感觉不到疼似的,默默盯了一会儿自己的手,想了想,还是出去客厅寻医药箱,翻出个创可贴贴上,无视了洪河的询问,自顾自回了屋。

 

你为什么要下出那步棋呢。

 

时光关了灯躺在床上,左手轻轻抚摸着右手的伤口。

也不知道是在问这只手,还是在问自己。

 

 

*

这是第一次,褚嬴现身于时光床前时看见的不是睡得正香的小懒猪。


“小光?”

褚嬴看着正编辑手机短信的时光,身上居然穿的不是睡衣,眼底下有一圈淡淡乌青。

 

“……发送!好了,我们走吧。”

时光按下短信的发送键。

 

“小光,你手怎么了?”

褚嬴紧紧皱着眉,视线一直没离开过他手上的创可贴。

 

“啊?哦,没事儿,不小心磕了一下。”

时光随意地看了眼伤口,站起身走出门去,一歪头示意褚嬴跟上。

 

“去哪?你今天不用去队里训练吗?”

褚嬴担心他被自己昨晚的坦白刺激太深,直接逃训了。

 

“我刚跟厚哥请假了,就几天。最近也没有比赛,你放心。”

时光扬了扬手机,“快跟上。”

 

一人一魂站在方圆大学门前,褚嬴看着身边路过的学生们,不解问道,“你带我来大学干嘛?”

 

“我昨晚上网查了,这几天正好方圆大学在搞公开讲座,是关于现代物理学的,我来听听。”

时光用一句话简单地概括了昨夜通宵努力的成果。

 

他昨夜实在睡不着,偷偷摸摸出门跑去附近网吧,输入天文学、现代物理学、相对论、黑洞、量子理论、时空穿梭等关键词搜索。

时光对着电脑屏幕研究了一晚上,搜罗出一堆关于这些的公开讲座和知识展览会,列了一个长长的单子,而方圆大学就是第一站。

 

“量子跳跃是指量子理论中,粒子有可能在有限机率下发生‘穿隧效应’或称‘量子跳跃’,因而穿透不可渗透的障碍物。”

 

“宇宙中大部分星系,包括我们居住的银河系的中心都隐藏着一个超大质量黑洞。这些黑洞质量大小不一,大约99万~400亿个太阳质量。天文学家们通过探测黑洞周围吸积盘发出的强烈辐射和热量推断这些黑洞的存在。”

 

褚嬴看着奋笔疾书记笔记的时光,“小光,这个教授说的是什么意思啊,我怎么一句都听不懂?”

 

时光无言摆摆手,示意他别打扰听讲。

 

“……英国著名天体物理学家史蒂芬·威廉·霍金认为,时光机在理论上是可行的,所需条件包括太空中的虫洞或速度接近光速的宇宙飞船。”

 

时光腾地一声站起来,也忘了扶一下坐着的板凳。

大学的阶梯教室都是联排椅子,他这一站起来不要紧,屁股底下的板凳没了压秤“砰”地一声弹起来,在安静的教室里显得尤为响亮,惹得人人都朝他看来。

 

“不好意思,我有个问题想请教。”

时光红着脸挠了挠头。

 

“不要紧,同学请讲。” 

年近六十的教授慈眉善目,他笑眯眯地看着眼明显是高中生年纪的时光,示意他可以提问。

 

“我想请问,按照霍金教授的理论,这个世界上是不是真的有可能存在时光机,能让人自由穿梭时空,就像……就像哆啦A梦的时光机?”

 

时光的问题引来哄堂大笑,他却没有丝毫尴尬,只直楞楞地站着,期待教授给出肯定的回答。

 

教授为这可爱的比喻忍俊不禁,他微笑地看着时光,思考了一会儿,认真回答道,“按照常规思考,如果一个时间段成功建造了可以穿梭时光的机器,那么会有人到前面的时代制作同样的机器继续回到过去,于此同时带到之前时代的还有那个时代的科技。那么每个时代都应该有时光机存在,包括现在,但是事实并非如此。所以……很遗憾,实际上建设时光机器是不可行的。”

 

“……我明白了,谢谢教授。”

时光失望地坐下,没有听见褚嬴担忧的呼唤。

 

第二天,他又带着褚嬴坐了十几站的公交去城西的一个天文馆,现在正是展览期。

 

时光向来对这些晦涩难懂的物理天文知识不感兴趣,如今却像海绵渴水一样恨不得把一切知识都吸收进脑。

他跟在志愿解说员身后,认认真真地听着关于宇宙理论的讲解,细细读着展报上的每一个字,连路过的行人都忍不住侧目,悄声夸着这少年竟如此好学。

 

“哥哥,您刚才说到大崩坠理论,这宇宙自大霹雳创生之后不断膨胀,如果宇宙是封闭的,那根据广义相对论,膨胀将会停止,并开始收缩,时空逆转,所以一切发生过的事都能像倒带一般重来一遍吗?”

时光问那讲解员,眼里闪着名为希望的光。 

 

对方略带惊讶地看了时光一眼,似乎是想不到这少年竟如此了解广义相对论,还能用这理论来畅想改变时空的可能性。

他想了想,摇摇头,“不瞒你说,其实我以前也想过这个可能,还专门请教了我的博士生导师。但是导师分析说,这个想法只能停留在理论层面,因为‘时间之箭’虽然回头,但一切的条件已经不同了。”

 

他拍了拍时光的肩,又带着身后其他聆听讲解的游客向前走了,留下失魂落魄的时光独自站在原地。

 

“小光?”

褚嬴皱着眉看他,一脸担心。

 

“我们走吧。”

时光抿了抿唇,声音有些无力。

 

他去了方圆市最大的书店,结账的时候,褚嬴看着时光大把大把的往外掏钱,将十几本特别厚的书塞进专门背来的大书包里,手上还抱着二十多本薄一些的,重得他走路都摇摇晃晃的。

 

“小光小心看路!”

褚嬴大声提醒,才让视线被书本挡住的时光堪堪与一辆迎面而来的自行车擦肩而过。

 

“小光,我们不回家吗?”

 

“洪河正追灿灿呢,我作为好兄弟不得给人家创造点儿机会?”

时光调皮地眨了眨眼,转身拐进了附近的悠闲骑士网吧。

 

网吧老板是无论如何都没想到,还有人能抱着一堆书来网吧开包间,还一开就是包夜,收钱的时候一直跟看怪物一样盯着时光,时光丝毫不在意,连头也没抬。

 

墙壁上的挂钟轻哒哒地响着,时针已渐渐指向1和2之间。

 

褚嬴看着连晚饭都没吃就到网吧一头扎进书堆里的时光,他一会儿翻着手头的资料,一会儿在键盘上噼里啪啦地敲,而后眉头紧缩地盯着电脑屏幕,不知道在研究什么。

 

五个多小时了,时光除了上厕所,就是在座位上一动不动地读书和上网搜索,似乎不知道饿也不知道疲倦。

 

褚嬴在身边急得团团转,他无比痛恨自己是个魂体什么都做不了。

 

“小光,你这几天在整个方圆市内到处跑,饭也经常有一顿没一顿的,今天又去了那么远的地方,都这个点了你饭还没吃,身体怎么受得了啊!”

 

“小光,别查了,去吃饭吧!哦,是夜宵,你平时不是老爱半夜偷偷点夜宵吗?”

 

“小光,都快三点了,你休息会儿好不好,算我求你了……”

 

“小光……”

 

“啪!”

 

一本厚书被狠狠扔在地上,发出巨响。

 

“你能不能别吵了!”

时光的眼里满是红血丝。

 

看着被吓了一跳后低头不语的褚嬴,时光的脾气来得快去得更快。

他软了口气,“对不起。”

 

“没事的小光,我知道你心情不好,我没关系的。”

褚嬴抬起头,扯出了个微笑。

 

时光叹了口气,继续在数不清的资料堆里翻着,时不时画上几笔,在旁边写几行字,又将重要的页细心折上角。

 

褚嬴默默看着,他从未见过时光这样认真学习的样子,至少在学校时从来没有。在道场练棋时虽然也十分刻苦,但和现在这副样子全然不同。

褚嬴觉得,现在的时光看起来已经不能用“认真”二字形容了,简直就是……走火入魔。

 

时光翻着翻着越来越烦躁,敲击键盘的声音也越来越大。

盯着书本久了,电脑屏幕刺目的白光闪得时光眼睛又酸又疼,他不得不停下来揉揉眼睛。

一阵风从未关紧的窗户吹进来,将时光面前摊开着还未来得及折角的书页吹乱,哗啦啦的几声之后,刚刚那一页是怎么都找不到了。

 

时光盯着那乱了的页码,突然把手中的笔往桌上用力一拍,伏在书上无声地啜泣。

 

褚嬴望着那颤抖的脊背,伸出手来,在空中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虚虚地拍了拍。

 

“为什么……我只是想留下你,为什么人人都告诉我不可能……”

 

“这些书不都号称可以解开时空的秘密,可以解答宇宙的难题吗?都是骗子!”

 

“不是说互联网上什么都能查到吗?我什么也不要,我只要能让你留下的方法啊,为什么没有?”

 

“……”

 

带着哭腔的控诉逐渐变成了压抑不住的哭声。

 

褚嬴叹了口气,心里一阵阵发酸,手依旧隔空拍着其实什么都感觉不到的时光,终是没有说话。

 

 

*

“小伙子,你多投了一个币。”

 

“谢谢提醒,没关系,我有钱。”

 

时光一路看着窗外的风景,白净的脸上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

 

乌鹭山上,三百多年树龄的古树前,时光扑通一声跪下,褚嬴根本拦不住。

 

“小白龙……啊不,白子虬前辈,如果您能听到的话,能不能求您告诉我,有没有办法留下褚嬴?如果有,您今晚就给我托梦好吗?晚辈时光在此多谢了,多谢了!”

时光学着古装剧里看来的样子对着大树抱拳行礼,又怕白子虬嫌他不够虔诚,当即弯腰在地上给大树咣咣咣地磕了三个响头。

 

“小光……”

褚嬴喊他不住,只能徒劳地叫着他的名字。

 

“前辈您和褚嬴共度了一生的时间,您肯定能明白我现在的心情,求求您帮帮我,帮帮褚嬴……”

时光眼眶含泪,对着大树诚恳地喊着。

 

“小光,现代科学都无法解释又无法解决的问题,小白龙那会儿还是清朝,他又怎么可能有法子……”

虽然这无疑是在宣告死刑,而被执行人又是自己,褚嬴还是狠了狠心,说出那个他们都不愿意听到的答案。

 

“前辈,求求您,您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

时光仍不死心,他指着正被风吹得摇晃的草丛,“如果您有法子,就请您像现在这样,再对我吹阵风吧!”

 

风渐渐小了。

还没等时光反应过来,风停了。

 

 

*

“施主来得不巧,师叔正在闭关修炼,不见客。”

 

“芸豆师父,求求你去通报一声,就说我有十万火急的事要求见。”

 

“实在对不住施主,师叔吩咐了,闭关期间就连我等都不得打扰。施主若是要等,可在寺中住下,只是……”

 

“我知道,贵寺不养闲人。”

 

时光晃晃悠悠地拎着一桶刚从井里打上来的水,一口气将其倾倒进水缸里,刚放下木桶就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累得气喘吁吁,眼冒金星。

 

褚嬴心疼地看着汗如雨下的时光,他已经一整天水米未进了,又跑来干了一下午的活,已超出了今日任务量的好几倍。

 

时光没有办法,只要一闲下来就会被那种什么都做不了的无力感包围,只有不停地干活才能让疲惫夺取大脑的主动权。

 

住了两天,干了七八天的活,吃的东西还不到一天的量,时光肉眼可见的瘦了一圈。

 

褚嬴身上的光有些淡了。

当时光发现这一点的时候,他揉了好几次眼睛,直揉得双眼通红,才逼自己不得不认清现实。

 

时光知道不能再等了,他一大早来到藏经阁门外,直直跪了下去。

 

中午,芸豆师父劝他去歇歇,他婉拒了。

 

下午,扫地师父给他讲了凡事不可强求的道理,他听完道谢,却没有动。

 

傍晚,伙房师父一边削着土豆一边结结巴巴地问他今晚想吃什么,他笑了笑,说不用麻烦了,谢谢。

 

夜里,三位师父一起给他送来一碗清水,沉默地看了他一会儿,摇着头走开了。

 

一整天的时间说长不长,但足够让时光的身子从笔直挺拔到摇摇欲坠。

他抚着不用看都知道肯定红肿青紫的膝盖,无论褚嬴怎么劝都不肯起身,只是紧抿着唇,倔强地盯着紧闭的大门。

 

不知道是几更天,沉重的大门发出吱呀一声,懒师父站在门口看他,无奈地叹了口气。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

懒师父望着时光憔悴不堪的面容,竟有些不敢直视那充满希冀的双眸。

 

“可我这里没有答案,或者说,你心中其实早就有了答案,只是不敢面对。”

真相总是比谎言更残酷。

 

“因果循环,命运使然。缘生缘灭,世道无常。你我终究都只是凡人。”

 

时光眼睁睁地看着那门又关上了,终于支撑不住,腿一软瘫倒在地。

 

三位师父远远看着,无奈地相互对视一眼,上前去将根本走不动路的时光架回禅房内。

 

翌日一早,时光辞别诸位师父,一瘸一拐地离开了兰因寺。

 

 

*

“梁武帝,生于公元464年,卒于公元549年6月12日。”

 

“太清二年,就是公元548年,侯景之乱爆发,次年萧衍被囚死于台城。”

 

“这侯景之乱我得好好跟你说道说道,你认真记着啊……

侯景原是被鲜卑族同化的羯族人,在北齐奠基者高欢帐下屡立战功,深受欣赏倚重。但侯景为人反复无常,并与高欢之子高澄不和,高欢死后,侯景兵权被夺。他先于太清元年正月投降西魏,后又向梁武帝表示归顺,被封为河南王、大将军。

后来,武帝与高澄讲和,但要以梁朝遣送侯景回东魏为条件。侯景得知后,以诛杀朝中弄权的朱异为借口,发动叛乱。

叛军长驱直入,最后兵临建康、围困台城。武帝虽号召各地军马驰援,但各路援军心志各异,在几次作战不利后就按兵不动,坐观成败,于是叛军得以继续围攻台城。

哦对了,那守卫城门的萧正德早已投靠了侯景,就是他开城把叛军放入才使台城沦陷。”

 

……

 

自兰因寺归来后,时光就彻底放弃了他斥巨资买回来的一堆名字带有“宇宙”、“时空”、“量子”、“天体”这些玄之又玄的词语的书,转而在网上疯狂搜集了各种南北朝历史知识,尤其是南梁武帝时期的事情,更是被他事无巨细地一件件复制下来,粘贴在word文档里,用U盘拷贝后拿去打印店一打就是几十页。

 

打印店老板问他为什么不去买历史书,要这么辛苦地自己弄,时光笑笑,说买回来的历史书没有针对性,还不够细致。

 

时光把每一页纸都贴在了房间里,除了床上和棋盘,能贴的地方都贴了。

他每天都会对着这些纸给褚嬴念,生怕他看过就忘,想多念叨几遍帮他记牢。

 

洪河参观过一次他的房间,走时不断摇着头,“哎哟,时长老这是受什么刺激了,最近有什么以南梁为背景的电视剧吗?”

 

“小光……”

 

褚嬴无奈地叹了口气。

若他真能回到南梁,侯景之乱爆发时他已年过六旬。且不论他能否靠这些提前知道的历史成功自保,在一千五百年前那个物资匮乏又医疗卫生条件极差的战乱年代,他能否平安健康地活到侯景之乱都是个未知数。

可望着两眼直勾勾地盯着满墙的纸的时光,他张了张嘴,终是不忍再说。

 

“哦对了,那边还贴了些唐诗宋词,你跟着小白龙那会儿肯定只知道下棋,这些应该都没怎么看过吧,你现在没事多看两眼记些下来。虽然借用人家的诗词不太好,但万一你要是遇到什么危险了,还能吟上两首千古名诗,没准对方惜才,就放过你了。”

 

顺着时光手指的方向,褚嬴看见窗户上贴着些李白杜甫苏东坡的名作。

 

“小光,别忙了。”

褚嬴还是没忍住劝他了,短短几天内时光两颊的肉已经消失得差不多了,也没见他笑过几次。褚嬴不是不明白他在坚持什么,但他越这样,他越心疼。

 

“不行,这些你回去以后都能用得上的,你一定要好好记牢啊!”

时光焦急地盯着他,在床边坐下,愤愤地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怪我平时不好好学习,现在也只能为你找到这些了,你趁现在赶紧记,能记住多少就记住多少,都记完了跟我说,我再给你找……”

 

“小光,你这又是何苦呢。”

如往常一样温柔的声音,可时光却早已无心领略这份关怀。

 

“我怕我不在你身边,你被人欺负了怎么办,还有那个该死的杨玄保,那个昏庸无能不分是非黑白的梁武帝……”

时光抬起头,无助地看着他,“我也怕你不在我身边,我想你了怎么办,我被人欺负了怎么办,没有人能像你一样教我,像你一样鼓励我,像你一样永远相信我可以大放异彩……”

 

话音未落已是泣不成声。

 

褚嬴走到床边和他并排坐下,轻轻地抱住了把头埋在手心里哭的少年。

 

“有的,你还有妈妈,有爷爷,有洪河沈一朗这些好兄弟,有大老师扳老师白川老师,有谷雨吴迪江雪明,还有俞亮,你一生的对手和朋友……小光,你身边还有这么多爱你的人,不要怕。”

 

“我身边有这么多人,可为什么就容不下一个你呢?”

 

褚嬴被问住了。

他又何尝不想仰天而问,为什么自己就不能留下呢?

 

“褚嬴,落子无悔,是吧?”

 

“嗯,怎么了?”

 

褚嬴被时光没头没脑地一句问懵了。

 

“落子之前没有人知道这棋会下在哪儿,你来之前这世上就没人知道你。可你还是来了,你在我人生的棋盘上落子了,落子就不能再动了,你现在怎么能反悔呢?”

时光只能用最熟悉的东西作比喻,他不知道怎么描述这几天来心被一点点撕成碎片的感觉。

 

“小光,我……”

褚嬴动了动嘴唇,千言万语汇聚起来竟是无语。

 

他又何尝想走?

他又何尝不知,时光也知道他不想走?

 

“时长老,看我给你带了什么好东西回来?”

洪河的声音打破了二人的沉默,他敲敲门,从门外探出个头,“我今儿去给我师父锄地了,临走灿灿给我塞了一大袋爱心水果,别说兄弟不照顾你,专门给你留了一份儿,喏,接着!”

 

“谢啦!能从洪少侠虎口夺食真不容易啊,我瞧瞧都有些什么好东西……”

时光勉强装出如往常一样的笑,从洪河手中接过一袋水果,翻了翻,苹果,香蕉,橙子,梨……

 

他突然变了脸色,从袋子里掏出那个大水梨,递给洪河,“谢谢,我不吃梨。”

 

“不是吧,我记得你以前挺爱吃梨的啊,怎么的,兄弟惦记你还不好意思了?哎呀别害羞嘛,我现在就去洗一洗,咱俩分着吃了,这玩意儿灿灿说可甜了……”

 

“我不要!你自己吃,不要分它!”

时光突然闭上眼,痛苦地喊了出声,吓得洪河差点没拿稳手上的梨子。

 

“好好好,我自己吃,你冷静点……我先出去了啊。”

洪河担忧地看了他几眼,默默出去并细心地带上了门,“……怎么了这是?”

 

“小光……”

 

“我没事。你赶紧背吧,这几页上的东西今天必须背完,晚上我抽查。”

时光强行牵起两边嘴角,给了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

五月初五,端午节。

 

褚嬴应该真的要走了。

时光心里冒出这样一个念头。

 

从跟酒后的方绪下完那盘棋,时光就知道,沙漏快漏完了。

 

“今天是个好日子,在我们学生思维里,只要能放假的都是好日子。”

时光早早起床收拾妥当,“为了庆祝这样一个好日子,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想做的事,一并说了,我都给你包圆了!”

 

“太好了,谢谢小光!那……我想再去一遍有我们回忆的地方,还有……我想和你一起骑自行车。”

褚嬴也配合地笑着拍手,就好像以前的每一次对话。

 

十三中的化学实验室,他微笑看着他在黑板上写下“四剑客”,耳畔响起当年那个穿着校服的少年朝气蓬勃的声音,“我时光出马,一个顶俩!”

 

幽玄棋室,他与他在这所有棋士梦寐以求的对弈之地相对而坐。

在手绘的“时光初段”和“棋神褚嬴”座牌一侧,他说等到四十岁自会挑战他棋神的位置,现在暂且让他多当两年。

两人相视笑着,都默契地假装没有听懂那句笑中含泪的“要是下棋能像吹牛一样无师自通,该多好。”

 

黑白问道门口,他终于问出了心中忍了许久的疑问,“你是因为我才喜欢上围棋,还是因为俞亮?”

少年不假思索,满眼真诚,“当然是因为你啊。”

因为你来了,我才认识围棋;因为你走了,我才放弃围棋;因为怕你又要走,我才重新捡起围棋;因为想永远留下你,我才一直坚持下围棋;因为想挑战你,挑战更多像你一样热爱围棋的高手,我才拼了命地练棋,定段,打比赛……

如果说我对围棋的热爱就像从山坡上向下滚的石头,只要山坡够长就会永远不停地滚下去,那你,就是最初踢动石头的那个人。

 

租车摊前,他从屁兜里掏出了身份证,在宽广的林荫大道上,一个少年飞快地蹬着双人自行车,时不时就向后看一眼。

“这就是风驰电掣,喜欢吗!”

“喜欢!小光真棒!”

他回头看他正高举双手笑着,素白发带飘扬,风吹过面颊,眼角冰凉凉的。

 

公园里,巡逻大爷嘟囔着那个爱做蹲起的少年怎么又来了。

他一屁股坐下去,对面白衣飘飘。

“……像你这样的薄情寡义之人,在古代是要被吊起来打的!”

他说的每一句话他一直都记得,记得一字不差。

他笑了,“能和小光一起度过整日,这是我过过最有意义的生日。”

他也笑了,“好你个褚嬴,怎么不早说呢,我赶紧给妈妈打个电话,求她帮忙订个蛋糕。”

放下电话,他直直地望着他,“今天做的事就算是生日礼物了,你可别嫌弃。能和你一起度过整日,这也是我过过最有意义的一天。”

 

家里,妈妈问他要跟谁一起吃蛋糕,他笑了,“这家里除了我你还能看见别人吗?”

不是否认说“没跟谁”,他只是“你看不见,可我看得见”的人。

他在棋盘图案的蛋糕上为他插上1508的数字蜡烛,在烛光里为他唱生日歌,和他一起吹蜡烛。蜡烛吹完了,他不想开灯,美其名曰这样浪漫,其实只是不愿面对他身上正一点点消散的光。

“小光,我出现或是不出现,对你来说有什么区别吗?”

“你出现的话呢,就像是天上的月亮,我看得见,但我摸不着,但是它就这么在天上挂着。你不出现,就像我兜里的糖豆,我就算不吃它我也知道它什么味儿。”

 

“褚嬴,月亮永远都挂着,它不会掉下来,糖永远是甜的,对吗?” 

他静静地望着眼中泛着晶莹的少年,给不出他想要的答案。

 

他和他进了房间。

这是他们最初的家,他曾在这儿教他,在围棋里,眼就是命。

少年呆呆地望着他的月亮,“你回去以后不要做傻事,要好好珍惜生命,如果可能的话,想办法为自己翻案,把那杨玄保打得落花流水满地找牙,让他回家种地去。我希望有天一觉醒来,教科书上的南梁围棋第一人,是你褚嬴。”

月亮笑了,笑得那样哀伤,“好。”

 

或许是命定的,之前日日熬夜查资料的时候都不困,偏偏今夜时光困倦不已,已经打了十几个哈欠,揉了几十次眼睛。

 

“小光,累了就睡会儿吧,你眯个二十分钟我再叫你。”

 

“不行。”

 

时光默默拿了牙签,对准自己手背狠狠扎了几下,疼出了眼泪,也清醒不少。

 

“小光,别伤害自己!”

 

“不行。”

 

时光执拗地拒绝,又戳了两下。

他有预感,很不好的预感。

 

“小光,这一世刚好遇见你们,褚嬴何其荣幸。”

 

“褚嬴从未想过能遇上这么一个人,他是我的开心果,我的催泪弹,我牵肠挂肚的小欢喜,我割舍不下的小业障,更是我三世修来的福分,换来这一段相识相伴,形影不离。”

 

“……小光,我不想走,我舍不得你,我还想再跟你说说话,再跟你下下棋,能与你相逢一场,褚嬴三生有幸。”

 

他的身体开始忽明忽暗,如一盏漏风的古灯。

这么多天一直坚持着假装快乐的人,终于忍不住无助地哭了。

 

时光拼命眨着眼,要把不断涌上来的眼泪眨掉,水雾会影响他记清他模样的视线。

他伸出手来试图抓住他的衣角,手穿过空气,只能虚虚地握着。

 

窗外的光越来越亮,褚嬴身上的光越来越淡。

时光奋力扑上去却扑了个空,一个趔趄跪倒在地,手挣扎着伸向窗外紧握成拳,那道刺眼的白光最终带走了他拼了命想要留下的人。

 

“啪嗒,啪嗒”

颓坐于地的少年呆滞地望着窗外,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没有丝毫生命感地往下坠着。

 

他看向右手,这只手曾经下出过让他骄傲的棋,也下出过送走他的神之一手,如今,还是这只手,怎样努力都抓不住遗憾。

突然,他皱了皱眉。

 

手中不知何时竟多了把折扇,黑骨红顶,打开是“围奁象天,方局法地”的围棋赋。

是他的扇子,他纸扇轻摇浅笑对弈的模样,是少年此生最美好的记忆。

 

时光将那扇子死死搂在怀里,望着窗外那一弯上峨眉月,笑了。

 

褚嬴,我等着你改变历史,你成功那天,会来梦里见我吧?

 

月光照在时光红白相间的短袖上衣,他没有告诉褚嬴,这是他翻箱倒柜找出来的一件很久以前的衣服。

今天的他,一定要和他最登对。

 

即使明天要相送,也贪恋着今宵,盼你多珍重。

 

 

 

可时光不知道的是,褚嬴也没有诚实地告诉他,那几次突然的消失闪回,所见之处不是南梁,而是一片漆黑的虚空。

他本就自绝于南梁,是靠着寻找神之一手的执念才延续了千年的时间,如今夙愿已了,上苍又怎会再容这棋魂游荡于天地间?

 

同样,今天的生日也是骗他的。

他本不愿让自己成为时光日后生活的羁绊,但终是不忍心。

为了时光,也为了自己,更为了这一段只有他们彼此知晓的时光,他犹豫了许久,选择给他留下一个永远的念想。

 

请原谅我,小光。

月亮一直都在,只是褚嬴,走了。




END



* 文中关于宇宙时空的理论来自某度百科,请勿较真,量子力学什么的……反正都读不懂,全当看完就算过

* 霍金先生关于时光机的理论猜想发布于2010年,为剧情需要我提前了时间线




有些结局已成定局,可我还是不愿意剥夺时光努力挣扎的机会。

即使青山遮不住东流水,可连挽留的尝试都没有,未尝不是另一种酷刑。





感谢心心蓝手和评论~ (づ ̄3 ̄)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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